「我家住在南縣三岔河鄉直河村,哥哥叫陳德明,弟弟叫陳德九……」
80多歲的陳金娥阿婆坐在兒子家大門口,干癟的嘴里時常冒出這句話。
起初大兒媳以為婆婆是隨便說說,畢竟陳阿婆已經精神失常幾十年了,關于她的身世,一直是謎。
據村里老人講,1958年,陳阿婆只身一人從外地逃荒來到湖北省監利市,暈倒在農場里。
被后來的丈夫救下后,隨夫遷居鐘祥市,生育了5個兒女。
60多年來,沒人見過她的娘家人上門,就連年齡,也是兒女們根據他們的出生年月大體推算出來的。
丈夫去世后,阿婆便跟隨兒子和兒媳一同生活,在兒媳的悉心照料下,陳阿婆的意識逐漸清醒。
她反復用湖南方言,念叨著關于老家的信息。
從最初幾個不相干的地名,逐漸連成一句完整的話。
兒子和兒媳們半信半疑,畢竟已經過去大半個世紀,母親的記憶是否準確?
但是有一點可以確信:母親迷糊了幾十年突然提到老家信息,定是思鄉心切,想與親人相見。
為了滿足老母親的心愿,他們在網上登記了求助信息。
沒想到,竟引發了一場愛心接力,志愿者們和媒體紛紛加入。
那陳阿婆能順利回到故鄉嗎?
當年,她又是如何與家人走散的呢?
1958年的一天,在湖北監利的農場里,有個衣衫襤褸的年輕女子暈倒在路邊。
看年紀不過20歲出頭,長相俏麗,但面黃肌瘦,顯得狼狽不堪。
這名女子,就是陳金娥。
她醒后只說是湖南老家鬧饑荒,一路乞討過來的。
或許在路上受了刺激,談及身世,腦海中卻是一片空白。
陳阿婆被在農場工作的丈夫收留,結為夫妻。
丈夫老實本分,陳阿婆雖然思維混亂,但生活完全能自理,勤快賢惠。
夫妻倆感情恩愛,日子雖然貧窮,但也有聲有色。
可是細心的丈夫發現,每次身世,陳阿婆雖然說不清楚,但總是一臉落寞。
到后來,她終于回憶起一個模糊的地址,帶著這一線希望,丈夫帶著她千里迢迢前往湖南。
不知是地址有誤還是家人已經搬走,最后乘興而往,失望而歸。
1977年左右,陳阿婆和鄰居發生口角,氣急之下受到刺激,精神徹底失常。
阿婆變得瘋瘋癲癲,語無倫次,回鄉尋親一事,就此被擱置。
直到最近幾年,上了年紀的陳阿婆嘴里開始冒出「南縣」、「大通湖」、「茅草街」等地名。
起初兒子和兒媳們都沒在意,可是看母親時不時念叨,他們也嘀咕起來。
「媽不會是想起身世了吧?」
「不能吧,她都糊涂了幾十年了。」
到了后來,陳阿婆竟然熟練地說起了湖南方言。
「我們那里,管吃飯叫恰飯咧。」
「真的嗎?」大兒媳故作驚奇。
「那還有假?我家就是南縣三岔鄉直河村的,靠著大通湖。」阿婆笑了,滿臉的皺紋擠成了一團。
看著老母親心心念念著故鄉,小兒子朱連新決定幫母親尋親,落葉歸根,
「我們想找到媽媽的故鄉,帶她回老家看看,找到她的親人,這樣她和我們以后都不會遺憾。」
2017年9月下旬,朱連新和妻子張厚香在「寶貝回家」尋親網站求助。
「60年前婆婆從湖南一路乞討到湖北,從此與老家失去聯系,如今已經80多歲,盼望能在老人有生之年,幫她回到老家,見一下親人。」
發完帖子后,夫妻倆也陷入忐忑:時隔60年不說,再加上母親精神失常,她提供的信息是否準確呢?
再說了,就算找到老家,她的親人又是否還健在呢?
就在一家人焦灼不安的時候,這篇帖子卻引起了「寶貝回家」志愿者們的關注,還引來媒體跟蹤報道。
為了搜集更多信息,家住鐘祥市的志愿者張洪亮先生,放棄國慶假期,驅車前往陳阿婆家中。
他錄制了老人的音像傳到群內,呼吁大家共同發力,盡快前往老人提供的地址,核實信息。
經過湘鄂兩地志愿者一個多月的往返奔波后,好消息傳來了!
志愿者們幾經波折,終于找到了陳金娥的弟弟陳德九。
原來,老人提供的信息準確無誤。
只不過當年的直河大隊,已經與別村合并,改為茅草街鎮友誼村。
老人所說的三岔河,就是從這里流入洞庭湖。
在經過多方打聽走訪后,志愿者們見到幾十年前就已經搬到金盆農場的陳德九。
看到眾人的到來,年過古稀的陳德九一臉錯愕。
可是看到姐姐照片的一剎那,他頓時聲音哽咽:「對,她就是我的姐姐陳金娥!」
從陳德九口中得知,陳家是重組家庭。
解放前,母親帶著大哥陳德明和姐姐陳金娥改嫁過來,而陳德九是陳金娥同母異父的弟弟。
一家人生活困苦,大哥為了養家,9歲就給地主家放牛。
而他從小由姐姐陳金娥帶大,感情深厚。
當年為了填飽肚子,姐姐帶著他四處乞討,可是每家的條件差不多,哪里有多余的糧食施舍呢?
好不容易討來一點吃食,姐姐總是忍著餓,將吃的全部硬塞到他的嘴里。
后來,陳德九上了小學,也是姐姐每天送他去學校,目送他走進學堂,再轉身離去。
姐弟情深,沒想到一別60年,往日孩童已是古稀老人,回憶過往,依舊眼含淚花。
「我跟姐姐見的最后一面,是在她大婚之日。」
按照當時風俗,他和大哥用一輛獨輪車將姐姐送到婆家。
一路上,兄妹三人沒有多少言語,陳德九更是不舍姐姐出嫁,沉浸在離別的愁緒中。
姐姐出嫁后,他和大哥去了部隊當兵,一年后回家探親,才從母親口中得知姐姐失蹤了。
原來陳金娥嫁到婆家,生活并不幸福。
新婚第一年鬧起饑荒,糧食緊缺,再加上公婆故意苛待,陳金娥餓得頭暈眼花,站都站不住。
新婚丈夫對此視而不見,還時常打罵她。
新家待不住,陳金娥怕娘家人擔憂,不敢貿然回娘家。
心灰意冷之下,她負氣離開,加入逃荒的隊伍,一路乞討到湖北。
上世紀60年代,交通不便,信息不發達,尋人更是大海撈針。
娘家人想找,也無處可找。
后來,大哥陳德明退伍復員,全家人跟隨大哥,從直河大隊搬到金盆農場。
姐姐陳金娥的失蹤,成了一家人不能觸碰的傷痛。
每次提及,母親總是默默流淚,不再言語。
1984年,母親因病離世,懷著沒有見到女兒最后一面的遺憾,彌留之際久久不能合眼。
陳德九跪在母親的靈床前,哭得不能自已,他懂母親的遺憾,卻也無能為力。
「我都想見到姐姐,更何況姐姐是她的親女兒呢,到走也沒見上一面……」
時過境遷,如今陳德九回憶起這段往事,依舊老淚縱橫。
他帶領志愿者來到母親的遺像前,燃起一柱香,輕輕地說:「媽,您放心吧,姐姐找到了,馬上就能回來了。」
給母親上完香,陳德九急匆匆帶著眾人往大哥家中趕。
一路上他興奮地說:「我大哥已經88歲了,他要是知道姐姐回來,肯定也高興!」
可是到了大哥家中卻發現大門緊閉。
附近鄰居說,陳爺爺這兩天突發心臟病,被緊急送到醫院,情況危急。
這個消息讓陳德九心頭一緊。
他怕大哥受到刺激,于是決定等姐姐回到老家,再帶她去醫院探望。
了解到這些情況,志愿者們知道,必須盡快安排兄妹們會面了。
當湖北志愿者帶著好消息趕往陳阿婆家中,拿出弟弟陳德九的照片時,引來眾人一番驚嘆。
「和阿婆長得很像,臉型像,眼睛也像。」
就在眾人議論紛紛時,陳阿婆看著照片,滿臉疑惑。
她無法將照片中的老人與她記憶中年幼的弟弟聯系到一起。
過了許久,老人終于明白過來,驚奇地說:「這不是德九嘛!怎麼瘦成這樣了?」
「對啊對啊,他是你弟弟。」大兒媳連忙接話,接著柔聲問婆婆:「你想去找你弟弟嗎?」
「你能帶我去嗎?你不會把我自己丟在那不管我了吧?」陳阿婆孩子氣地詢問兒媳。
「媽,必須的,我帶你去找弟弟!」
2017年10月26日一大早,在兒子兒媳的陪同下,陳阿婆穿戴一新,前往湖南益陽。
在老家的陳德九,也早早起來忙活。
他們為姐姐收拾好房間,做了一大桌家鄉菜,等著姐姐回家。
在經歷了焦灼的等待后,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陳德九家門前。
陳德九迫不及待沖到車子前,攙扶著陳阿婆下車,他握住姐姐的手,連聲呼喚著「姐姐」。
60年光陰轉瞬而過,歲月在這對姐弟臉上刻滿了皺紋,意識模糊的姐姐又是否能認出弟弟呢?
在陳德九的連連呼喚下,陳阿婆意識逐漸清醒。
她盯住弟弟的臉龐,皺紋逐漸舒展開:「是德九啊。」
一句「德九」,仿佛讓時光瞬間倒流,他們還是60年前形影不離的姐弟倆。
「對啊姐姐,我是德九!」陳德九激動地抱住姐姐。
陳阿婆摟著弟弟,也露出燦爛的笑容。
一母同胞血脈相連的姐弟,時隔多年,得以相見,這一幕,讓周圍的人禁不住落下眼淚。
片刻寒暄后,陳德九帶著姐姐來到大哥所在的醫院。
大嫂領著眾人前往病房,也面帶欣喜:「早上他知道妹妹要來,狀態很好!」
推開病房的門,躺在床上的陳德明老人面色蠟黃,身體枯瘦,正飽經病痛的折磨。
可是當他看到妹妹推門而進,眼神瞬間亮了起來,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,想要起身迎接妹妹。
陳德九連忙拉著姐姐上前,一左一右握住了大哥的手。
大兒媳連忙招呼:「大舅好!」
陳阿婆也有樣學樣:「大舅好!」
眾人笑了,大兒媳連忙指正婆婆:「媽媽,這是我們的大舅,是你的哥哥啊!」
「哥哥!」
一聲「哥哥」,陳德明老人的眼角滑下淚水。
作為家中長子,他一直對妹妹的走失充滿愧疚和自責,認為是自己沒有照拂到妹妹。
多年來妹妹生死未卜,母親含恨而去,成了他心中的痛。
他沒有想到,有生之年,還能見到妹妹。
這一刻,他緊緊握住妹妹的手,生怕妹妹再次消失不見。
滿足了哥哥的心愿,怕大哥情緒激動影響病情,眾人先行從病房離開,回到陳德九家中。
「闊別一甲子,恍然如夢里。」
站在母親的遺像前,陳阿婆的意識再次清醒了。
她盯著母親的遺像,面帶落寞,過了許久哽咽道:「都去世了……」
陳阿婆為母親點起一柱清香,努力訴說著當年的迫不得已,希望母親泉下有知,可以安心。
時隔60年,從青蔥歲月到白發蒼蒼,陳阿婆總算回到故鄉,見到親人,讓人感動之余又滿懷慶幸。
其實,對于每個遠離故鄉和親人的人來說,只要回來了,年紀再大也不算晚。
此生,總算無憾。
這場認親之旅,要感謝孝順的兒子和兒媳,更要感恩善良的志愿者和媒體。
他們為了素不相識的陳阿婆,不辭辛苦,圓了老人的回鄉夢。
人生諸多波折,如陳阿婆一般,飽受艱辛遠離故土;
人間亦充滿愛,如志愿者和媒體一般,愿意為陌生人助力。
這份大愛,不就是我們這個時代最需要的正能量麼?
最后,致敬所有善良的人!